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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马恩仇录 ——王林、伯根、太保与我的陈年恩怨

 ( 作者:陈永新 来源:微信公众号 远征大酒店 寻找飘荡的忠魂)

前言

年轻时看香港电影,发现片头每每有一句:本片情节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甚感新奇。后来方知:此乃编剧者为规避法律风险,避免有人对号入座,无端涉讼。今拙文反其道而行之,公告列位看官:本文所述全系真人真事,绝无半句虚构,虽是二十多年前往事,但本人记忆犹新并有大量证据为凭。因文中避无可避,需涉及一些当年大佬及知名保险公司,不必对号即可入座。如当年相关者读此文后心中不快欲白道官司抑或黑道寻仇,本人均乐于接招,权当是恩仇未泯,为拙文再添后记素材耳。

王林其人

王林者,当年气功大师也。江西芦溪人士,曾誉满天下复谤满天下,现已化作一缕青烟,功罪盖棺未有定论。因有点奇功异术当年红得发紫,各路神仙趋之若鹜,名人大佬左拥右抱,政商各界左右逢源,风头一时无两,后来气功热日渐式微,王林渐渐淡出江湖,前几年因涉及一宗买凶杀徒疑案名声狼藉,原先相伴左右的名人大腕尽皆噤若寒蝉,避之唯恐不及,最后未及交付审判即在取保候审期间暴毙。而网上仍千夫所指,怒意汹汹,许多文章大都是东拼西凑,言之凿凿却都是道听途说,什么政要大腕合影,女星开光,悍马劳斯莱斯,障眼法、魔术骗人云云,一副大义凛然口吻下,明显难掩酸意。

因机缘巧合,我二十多年前与王林有过几回交集,不算朋友,我知他名满天下,他不知我姓甚名谁。因一辆当时十分稀罕的宝马740iL轿车,我与他还间接结下了梁子,他的宝马车残躯至今犹静静躺在我车库里。

经三次接触,我对此人既无多大敬意,也无深恶痛绝,觉得只是确有些旁门左道本事的江湖人士,气功也确实能医一些病,仅此而已。因他交游甚广,各色人等围在他身边各有所图也不算什么大事,他的本事和劣迹都被无限放大了。相信列位听完我的叙述,会有一种客观的解读。至于王林是否恶贯满盈,现在是法制社会,任何人未经法院生效判决确认都不得认定其有罪,最多也是“涉嫌”。

我无意也无力为这位并无多少敬意的江湖人士申辩,不过,对许多义愤填膺的作者读者我也不免哑然失笑:为一个素未谋面早已归西的江湖人士大动肝火,您犯的着吗?

伯根其人

伯根,大名何伯根,浙江诸暨人氏,后成港商身份,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后二十一岁即成为诸暨第一个万元户,第一个拥有私人轿车者,当年在诸暨有众多崇拜者,现在诸暨商界赫赫有名的大佬曾多次向我直陈当年偶像为何柏根。

伯根当年盛极一时,但终究是少年性情把持不住,彼时县城只有电影院前人员密集,伯根每每要捱到电影院散场时才驾着他的菲亚特轿车向人群最拥挤处开去,当时县城大街上连摩托车也只有公检法机关才有,伯根驾车时摇下车窗,坦然接受人们钦佩敬仰之目光,其时若人群中有人向伯根打招呼,那人都会立即招来羡慕目光。

而我,当时只是刚在诸暨茶厂制茶车间做完四年苦力,脱下汗渍斑斑的工作服,准备在茶厂职校当小小的语文教员,刚买了永久自行车还欢喜雀跃。

伯根以长途贩运珍珠发迹,是诸暨目前国内最大的珍珠产业的开山鼻祖之一,后又胆魄过人,通过关系买到一艘海军报废军舰拉至江苏一家轧钢厂回炉制成当时最紧俏的建筑钢材大大赚了一笔,奠定了大约三五年时间的诸暨首富地位。或许相由心生,伯根竟与国内两届首富黄光裕相貌酷似,我曾开玩笑说你把证件照上的名字改为黄光裕没人会质疑。

真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伯根少年得志,后大手笔投资房产失误又兼染上赌博恶习,并由此惹三年牢狱之灾,一代枭雄终致落魄潦倒,前些年一度柴米无继,近年已难觅音讯,令人唏嘘。

我与伯根初为友,后为敌,复相逢一笑泯恩仇再为好友。一晃几十年,当年恩怨已不值一提,尽管伯根已穷困潦倒,但我仍敬他曾是条汉子。我已数年未有他音讯,念及往昔交情,若他今日看到此文向我求援,我仍将一如既往施以援手。

严格的说,我是在一九九三年春天的某一日同时结识了伯根和王林。

尽管我与伯根同岁,又同属诸暨下辖姚江区人,高中也同是七八届毕业,但他是公立的区属高中,我是村办的江藻高中,并且读书时都不算学校冒尖的人物,所以彼此并不相识。

九三年时,伯根集珍珠大王、钢材大王两顶桂冠于一身,名声如雷贯耳,而我也从诸暨城关镇政府专职法律顾问岗位辞职已五年,打了几场有点影响的官司后,诸暨仅有的六家银行都请我当了常年法律顾问,我不知天高地厚地创办了金融法律事务所,顺势又同时开办了公司做起了生意,江湖上也算微有薄名。

九三年三月,我因商务去深圳,恰好伯根也在深圳,有一位朋友想介绍我认识伯根问我有没有兴趣?我说你问他一下吧愿不愿意屈尊见我,他是大老板,我热脸孔贴冷屁股可不去,没想到伯根电话中很爽快应承下来,说也听到过我的名头,又说大家都是姚江区出来的,正应互相照应。我闻言非常高兴,赶往他下榻的五星级帝豪酒店时,伯根已在那硕大的总统套间客厅等我。

尽管我久仰伯根大名,但初次相见,我还是彻底地被他镇住了,他在那客厅里一站,岳峙渊渟、大包头油光锃亮,当真是气宇轩昂。我们握手寒暄后互相说了些客气的话,后来伯根说:今天凑巧了,等下认识一位江西来的气功大师王林,就住在隔壁套间,为许多政商大亨都医过病,是个传奇人物。喝了一会茶后,伯根将我领到隔壁。

初见王林,他的外貌我实在是不敢恭维,五短身材,脸色病态苍白,而且神态相貌酷似日本电影《追捕》中已近痴呆的横路井二,他把半个身子深埋在硕大的黑色皮沙发中,伯根介绍后我叫了声王大师伸出手去,他居然神态倨傲也不站起来,只是坐着随便与我握了下手,我一想:谱这么大,大概真有些本事。

看王林慵懒又不愿搭理我的样子,伯根有些尴尬,随手拿出两张小女孩照片,说这是绍兴外贸公司董经理女儿,眼皮天然塌陷,多处求医无果,蒙王大师发功后三个月眼皮到正常位置,我一看照片,与伯根所说一致。

后来王林打开箱子,取出一本很厚的照片集印刷品递给我,名为《中国人》,封面上有王林满面春风的照片,我一翻影集,心中大为震惊,这里面与王林合影之人士都是地位显赫之人,大部分只是在新闻镜头中才见过,影视界名流更是多如过江之鲫,以我的辨认常识这些照片都是真实的,未做过任何技术处理,除合影外,这些人中还有不少给王题了字,王林也一并收入画册。

另有一张照片,注明是印尼总统苏哈托派国宾车队迎接王林并在皇宫接见,见我仔细端详,王林在边上漫不经心地嘟囔一句:总统请我去给他看病的。

时至中午,伯根留我吃饭,我一看王林爱答不理的样子,心中微微有气,就借故告辞,伯根倒是客气,一直送我到楼下大堂门口。

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结束,我当时隐约觉得:某种角度上看伯根俨然是王林的经纪人。

第二次见到王林已是近两年后的九五年春天,其时我与伯根已是好友,并有了生意上的合作,因伯根已在海口闹市区买下一块地皮开发房产,我便通过各种渠道为他筹集资金。

那天伯根与我说:明天王大师要来杭州为一位重要人物看病,你有空也来见识一下。

第二天赶到杭州西湖边的新侨饭店,王大师已到,伯根悄声告诉我:是省里的一位重要领导患失眠遍寻名医无果,经省某厅厅长介绍得知江西有位气功大师能发功医治此病,某厅长便辗转托宁波的朋友找到伯根说动王大师前来。

我进去一看王林仍是一副江湖术士的散漫派头,除那位厅长外,诸暨已有几位大佬在场,有供电局赵局长,公安局詹局长,信托公司张总,西子宾馆钟总,那厅长不住地用手捂住手机压低声音在打电话,似乎十分为难。

我便问伯根怎么回事,伯根说那领导通知王大师去大院看病,王大师说:我管他什么大官,他来求我总要他上门来,否则我便回去。我和伯根随那厅长走到外面走廊,厅长挂掉电话,面露愠色,说刚才在与领导秘书通电话,领导已答应屈尊到新侨饭店来,厅长抱怨:这气功大师真把自己当回事,没点礼数,我在旁边插了一句:世外高人,大抵如此。

然后伯根与我去大堂等候领导,不一会,一辆挂着武警牌照的黑色皇冠3.0轿车驶来,车门开处下来了一位只常在新闻镜头中出现的领导,神色谦和,由伯根和厅长领着迎进了王林套房,王林仍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不过倒是站起来与领导握了手。

然后王林下令:除伯根和厅长外,让我们统统退出,伯根解释:发功时观众太多有干扰。

大概大半个小时后,那领导推门出来,与王林状甚亲切,王林送到电梯口便不再相送。后来伯根拿出一张名片炫耀,那朴素的名片上印着如雷贯耳的大名,旁边还有一个钢笔字写的号码,我一看原来领导的名片上并未印电话号码,伯根说领导只是写了他夫人的办公室号码,称看病是私事,今后若有医嘱可通过夫人转告。

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据说领导当天深度安睡。第二天派秘书过来向王林致谢,并嘱秘书一道陪着王林在西湖坐了游船。

当天中午,我们诸暨几人在新侨饭店吃完饭就让伯根请王林为我们表演他空盆变蛇、空杯变酒绝技,王林那天心情颇好当即答应下来,同去的公安局詹局长及西子宾馆钟总说:变蛇前天已在西子宾馆见识过了,今天就变酒吧。

我觉得此事太过玄虚,便想留意考较真伪,王林叫詹局长去取柜子里的玻璃杯做道具,我恐其中有诈,便说这杯子不太干净,我到隔壁房间拿只干净的,王林也默认了。

待我将再普通不过的一只杯子递给王林后,至今仍百思不得其解的诡异一幕发生了:不知是自证清白还是发功所需,王林先是迅速脱掉了衬衣和长裤,只留下一条三角短裤,然后在茶几上铺上两张餐巾纸,将玻璃杯口朝下倒置于餐巾纸上,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朝杯子发功,口中念念有词,满脸涨的通红,半分钟光景,眼见那被倒置的杯子里竟开始冒出红色泡沫,不一会儿盈满杯体,王林发一声喊,迅速调转杯口一把撕开那已沾湿的餐巾纸,满满一杯红酒已在手中,众人惊诧叫声中王林得意洋洋,让我们挨个尝尝他空手变出的葡萄酒,钟总和赵局长各尝了一口,都说这红酒味道不错,递到詹局长口边时,詹说我不喝红酒,让我尝时我觉得总有点来路不正,皱眉推了开去。

一众人目瞪口呆之时,王林见我与詹局没有尝酒,脸上露不悦之色,便穿好衣裤顾自己进了房。

此时詹局装作捡丢落的皮夹,迅速伸手将茶几后背摸了一遍,发现并无任何异常,就把我拉到门外,说怪了怪了,我从一进房门开始就当刑事案件侦破的,但我确实看不出丝毫破绽,连说此人真是非同小可,并说你当律师的,从你的角度看出什么门道没有?

彼时詹友法先生是诸暨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刚领衔侦破诸暨金三角加油站持枪杀人抢劫案,全省警界名声大噪。

我见他如此相询便笑曰:你这个福尔摩斯一级神探都看不出破绽我凡夫俗子能看出什么?

后来伯根出面解释,说王大师此举不是变酒,而是凭意念借了放在别处某地的酒移至此杯中,空盆变蛇也是同样的道理,但我们听了总是将信将疑。

上述细节,连我在内六人,除王林与詹友法已归天,其他四个亲历者都健在,想必对当天经历,一定尚有记忆。

第三次与王林相见是在南昌。

九五年九月,我与伯根从海南回诸暨,伯根说王大师在南昌西山寺找了一个看相非常准的道士给他看今年财运趋势,让我一道前往,我本来对看相算命之术十分抵触,但想想反正是顺路也就陪伯根一道前往。

那天中午王林是亲自开车到南昌机场迎接,穿着与南昌当年景象十分不协调的白色西装西裤,脚踩白皮鞋,机场出入口处旅客纷纷侧目。王林旁若无人,大呼小叫。

一坐进王林那原装本田轿车,我便感觉到了不适,车内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香水味,他又把车开得飞快,双手把持方向盘时竟不时作类似杰克逊走太空舞步的扭动状,同时车内迪斯科音响开得震耳欲聋,彼时南昌城区还是客货车混杂,甚至还有手扶拖拉机马车混杂其中,王林驾车走S形,为炫耀车技,以时速90码的速度在各式车辆中钻来钻去,我心下发怵,小声提醒:王大师慢点吧,已90码了。王林一脸不屑说90码怎么啦?南昌交警没有一个敢拦我的车,我倒车都开90码的。

我闻言也不便驳他,只是轻轻哼了一声,我心想:哪有倒车开90码的?这个人怎么如此张狂,胡吹大气,与我心目中应有的一代宗师形象相距甚远。

好不容易提心吊胆让王林折腾到酒店,早有人在门口迎候,王林进得包厢,仍是吆五喝六,颐指气使,一干宾客也不知是什么人,个个唯唯诺诺,我一看场面令人生厌,就借故接手机在包厢外走廊上透气。

下午王林陪我们去西山寺,听说离酒店有几十公里路,我正为坐他的飞车发愁,一下去门口已停了一辆黑色凯迪拉克是司机开车,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西山寺我以前从未听说过,据说在南昌名声很响亮,飞檐斗拱,气势倒也不小。进得寺内,早有一作道士装束的近五十岁汉子坐在桌后等候,那人看上去倒也仙风道骨,我见王林对他状甚恭敬,也就不便问为何他作如此装束。

那人先给伯根看了手相,再仔细看了其天庭、耳朵,便说你这个人是万人之相,今后必成一番大功业,看完伯根问多少钱,那人便说老板随便给,伯根给了他四百元。

没想到他给我看了不到五秒钟,便大呼小叫起来连呼可惜可惜,说是亿人之相,我不以为然,说何以见得?那人娓娓道来,说你生不逢时,如在民国就官至中央。并说你十六岁前家境困顿,也没有上过大学,但十六岁以后全家靠你翻身,我闻言心中暗惊,觉得确实在我十七岁参加工作后我家才发生了较大变化。见伯根上来打趣,那道士居然说:你们两个现在是朋友,老板你大(向伯根一指),或者合伙做点生意,但两个人都属虎有点犯冲,并且我比伯根大一个月,今后若是翻脸了,万人之相一定是无法与亿人之相较量的,让伯根一定要服天意。

此言一出,我与伯根的尴尬可想而知,为了解嘲,伯根拍拍我肩膀说:陈律师(他几十年一直如此称呼我),你这个亿人之相今后可不能欺负我!我非常狼狈,便用诸暨话对伯根说:江湖客人,别听他十五到六(意即胡说八道)。

后来我赶紧摸出六百块钱给那道士,那人说:像刚才那位一样四百够了,我说亿人之相总要比万人之相多付点,硬塞给了他。

奇怪的是,王林自始至终笑而不语,十分安静,一改平时那神气活现居高临下的样子。

我想或许同是世外高人,他这样也许是对同道中人的一种尊重吧。

从西山寺出来,王林叫凯迪拉克车送我们去南昌火车站回诸暨,他另坐一辆车回去。

不知是否他刚才听了亿人之相之语有所触动,反正离开时他倒是认真与我握了手。

此后,我再也未见过王林。

话题至此,轮到本文主角宝马车粉墨登场了。

这墨绿色的八缸宝马740iL轿车在九十年代初的国内,绝对是凤毛麟角,官方并无正式进口渠道,我也是后来投保时才知道国家核准价格为116万元。

但彼时开放之初正是海南走私泛滥,发生全国最大汽车走私案,导致省长梁湘下台之际。

经伯根引荐,九四年初王林到海南为一位某厅的要员发功医好了多年顽疾,那要员感激万分,便设法去买了一辆走私宝马车挂上某厅的琼A牌照送给王林,以当时海南走私罚没车遍地的情形,估计也用不了几万块钱,王林只是开了几圈兜风便没兴趣了,对伯根说,我反正江西有的是车,这车就送给你把,伯根心领神会,当即说:我哪里担当得起?算你卖给我吧,折价一百万元,王林未置异议。但此时两人过往甚密,伯根也并未付钱。

就这样,这一辆命运多舛的宝马车就此与我结下了不解之缘,引发了此后江湖上的滔天巨浪,这是后话。

也许是一语成谶,我与伯根、王林西山寺之行一个月后就发生了“万人之相”与“亿人之相”毫无预兆的强烈碰撞,这也是我几十年江湖生涯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因情势紧迫与合作伙伴反目并施以奔雷重手,及今思之,心中犹隐隐作痛。

西山寺回诸暨后,伯根停留了三天便又径回海南,其时已是九五年十月,我向各处筹集用于伯根海南房产项目的资金均已快到期,我初涉商界,人家借给我钱都是缘于我当半吊子律师的好名声,不敢失信于人,每次打电话给伯根他都在忙于接待各路客人,我放心不下,又匆匆赶到海南。

彼时海口的房产项目已结顶,宏观调控的政策威力在海南尚未完全显现,房产销售还算正常,伯根那天正在打牌,见我忽又到来想必是为催款而来,惊诧之余,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不再对我像以前那般热情。

就这样在海口呆了十天,天天去伯根办公室闲聊,谈及十月底近千万融资均已到期需尽快设法归还,伯根只是敷衍,说你先回诸暨去吧,钱一筹集到以百万为整数,一定及时汇过来。我心中不快,但也没有吱声。有一天临近下班,忽然伯根的曹秘书提了一袋现金进办公室,说何总这是五楼刚卖掉的一套房款27万,是否交到公司账上?伯根挥手说不必了。

第二天吃早餐我碰到曹秘书,问昨天的房款怎么不交入银行?我多次去海南,小曹他们对我印象不错,就压低声音说:何总迷上老虎机(海南当时的一种赌博游戏机)了。昨晚那27万都输完了。

我闻言心中大为恼火,觉得我在海南已呆了十多天要钱,你却将房屋销售款去赌博,这对我债权人来说未免太不尊重,本想去办公室说伯根几句,但他在老虎机旁熬夜到天明,刚刚睡下,我只得悻悻而归。

到了下午三点,我再到伯根办公室,伯根仍是一副泰然自若模样,把我想说的话都噎了回去,我说:伯根,我明天打算回去了,银行里还有好几宗案子要我出庭,你尽快筹集资金汇过来,否则我为难了。伯根站起来说你放心,实在最近没钱,一有马上汇过来,你就先回去吧,说完继续忙他的事,我走了出来,他也没有起身相送,态度上明显已是冷淡。

下午四点钟回到天福宾馆收拾行囊,准备订次日一早的航班飞杭州,忽然接到诸暨中行的朋友电话,问这段时间也没有音讯去哪了,我便说在海南伯根处催款并抱怨伯根手头没钱一直在敷衍,那朋友立即说不对,伯根今天还有700万元钱从海南汇入诸暨他弟弟账户怎么会没钱?

我顿时脑子里嗡地一声像被猛击了一下,但迅速冷静下来,我与中行的朋友说:你帮我查一下,款项是否确是从海口汇出?近半月中是否还有另外大额款项从伯根海口房产公司账上汇到诸暨?我觉得伯根老板这么大,做其他生意我也无权过问,但我在海口已半个月,如他半月中截留海口房屋销售款不还我分文那就违背江湖道义。

半个小时后,我的担心得到了证实,查询结果,这700万元是这半个月中第三次海口向诸暨账户汇款。

我当时心中十分震惊,觉得伯根也算是诸暨叱咤风云的人物,如此做法未免太没有规矩,立即怒冲冲赶往伯根办公室,走到楼下,觉得此事干系重大,需斟酌思量一番再作决策。

回到天福宾馆后,我再也没有心思吃晚饭,心中忿忿不平,有被朋友耍了的感觉,于是,逐一向我杭州、绍兴、诸暨官场中的三位至交好友诉说了上述情形,没想到三位弟兄的结论居然惊人一致:是伯根先不仁,不是你不义,此举已严重危及你资金安全,不能再作妇人之仁,须采取断然措施。

三位弟兄的电话一挂,我似乎吃了定心丸,我从晚上十点铺开宾馆的信笺纸,开始写《民事诉状》及《财产保全申请书》,但念及伯根几年交往总是有些感情,又念及其是一代宗师,我写惯了法律文书的手竟微微发抖,写到被告何柏根字样时几乎要掉下泪来。

一夜未眠,到天亮将相关手写文书传真回诸暨(因伯根与宾馆很熟悉,为避免泄密也不敢去商务中心打印)。嘱司机盖我私章后带上现金十万,火速送往绍兴中院立案交诉讼费。

待绍兴中院办好一应立案及冻结700万元存款裁定后已是上午十点,我得知中院已派员前往诸暨银行冻结,便打算与伯根去摊牌并开诚布公交涉,但这个想法遭到几位至交好友竭力反对,他们觉得伯根在海南势力通天,我此时若去谈判,伯根若知700万元将被冻结,暴怒之下我自身安全都难以保障,说我此时再作君子风度便是迂腐并力劝我立即离开海口。

我尽管不喜欢这样突施杀招的方式,但几位弟兄力劝之下,为安全计,我还是匆匆赶到海口美兰机场,因回杭州的机票已售完,我即先到深圳再转机回到杭州。

伯根知道700万元被绍兴中院冻结后大为震怒,但终究其少年成名,见过不少大世面,处变不惊,仍像没事人似的,按计划当天下午飞机去南昌拜会王林大师。

三天后,伯根也不愿与我联系,托共同的朋友传话,说冻结700万太狠了点,最近他手头不宽裕,能否解封150万给他当零花钱,我一听便不假思索答应下来,在中院派员监督解封的同时,伯根派会计开支票归还我550万元,另150万元自行转走。

由于我一念之仁未再采取后续措施,此事便未能一次性了结,半年后,伯根派律师与我在绍兴中院签了《调解书》,确定尚应归还我近700万元。

《调解书》生效后,伯根也未予履行,经中院评估,将伯根开发的十三套房产抵债给我,余额近百万元暂时中止执行。

多年以后,我与伯根谈及当年那700万元的来源,伯根解释说确是房屋销售所得,但他想我在这么多银行当法律顾问,资金总调得了头,便暂不打算还我,打钱回诸暨让他弟弟次日带汇票去深圳炒外汇,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被我半途截下了。

时过境迁,我无心也不愿再去印证伯根此说的真伪。

此后一年,大家相安无事,房子交接后对近百万元余额,我也不忍再申请法院采取执行措施,伯根当然也不愿再搭理我,他当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诸暨余威尚存。碰到共同的熟人讲起我,他便岔开话题不愿再提。

九七年夏天的某一日,我开着我的老款奔驰车去诸暨侨仕汽车修理厂,忽然看见多么熟悉的琼A13238!居然是伯根的宝马车从海南开回诸暨来了。阴差阳错竟让我撞见,一问修理师傅才知道是三天前从海南开回来,需做个保养。

我此刻心中又似一年半前冻结700万元时那般激烈斗争,最后觉得此事迟早总要有个了结,再说伯根已一年半未联系,感情也日渐寡淡,于是打电话请绍兴中院派员来到修理厂下达查封裁定,在车门上交叉贴了封条。这一下伯根再也没有了上次的大将风度,暴跳如雷,让汽车修理厂厂长传话给我:限我第二天联系法院前来解封,否则他就组织黑道势力强行抢车。

我一听此言也被激怒了,立即打电话给中院的执行庭长告知上述情形,庭长答复:明后天是周末,我法院总不能派人给你来管车,星期一我派法警将车扣押到诸暨法院,这两天的安全问题你自想办法。

我一看此事已无法善罢,退无可退了,星期六一早我到修理厂后,便给年轻时一道在诸暨老鹰山上练武,此时在诸暨赫赫有名的带头大哥打了电话,那兄弟未待我讲完二话不说,半小时之内立即带了五个熊腰虎背的弟子骑着摩托车赶到修理厂增援。我们几个从修理厂里随手拉了两根长凳往大门口一坐,大家心照不宣都虎着脸一言不发。

那修理厂的厂长也是见过点世面的人,一看这个场面怕惹祸上门,立即给伯根通风报信。

也不知伯根出于什么考虑,反正那天伯根再也没有组织黑道来抢车。

星期一上午,绍兴中院派人将车子扣押至诸暨法院,因修理厂厂长觉得将车钥匙交给我们他无法向伯根交待,为免得他为难我请交警大队的朋友派拖车过来将车拖至法院。

一个月后,法院经评估下达裁定,将这辆琼A13238宝马车裁定抵债给我。

经此一役,小小的诸暨城里商界法律界便传得沸沸扬扬。伯根其时名声仍是显赫,吃了这个亏后面子上挂不住,去南昌时便向王林诉苦,说我夺了他王林大师的宝马车,王林一听吹胡子瞪眼,劝说伯根不必介怀,称哪天他来诸暨一趟向我发功,轻则让我残废,重则取了性命。伯根似乎捞回了面子,逢人便将王林要发功取我性命之言四处传播。

我本来对伯根尚有恻隐之心,此话传到耳中,他彻底将我激怒,其时三十出头年轻气盛,立即刷刷刷写下战书一封,托朋友当场面交伯根,信中说:

伯根:你我相识四年,交情甚笃,今势同水火,痛心不已。你成名多年,但凡为人处世,总要遵循江湖规矩,你违约失信在先,我雷霆一击在后,情势所迫,出于无奈,念及往日交情,手下已多留情。你我知根知底,产生纠纷可听凭法律公断或请共同的朋友斡旋协调,大可不必恶语相向。

我知王大师神技,气功治病确是手到病除,但你也知我练过几年三脚猫的拳腿功夫,他来了我也不会坐以待毙,任他装神弄鬼,真正过起招来究竟谁取了谁的性命却也难说,请王大师顾及一世英名,掂量清楚了再来诸暨。

朋友将信面呈伯根后,告诉我伯根看完此信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将信放入包中。

也不知伯根是否将我的话传给王林,反正我此后再也没见过这位毁誉参半的王大师。

听说两年后伯根陷入困境,王林却打电话要求伯根支付当年说好的100万元宝马车转让款,并限伯根三天之内筹齐款项,否则便要赶到海南向其发功。伯根无奈,东拼西凑借了100万付齐车款。

我听闻此消息,为伯根感到一丝悲凉,这几年中他为王林鞍前马后奔走,结识了不少大亨,最后却仍反目,到底是谁帮了谁或害了谁,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了。

经此一番折腾,加上彼时诸暨城里尚没有一辆宝马车,我怕开出去,闲人总要打听我与伯根的恩怨是非,也就没有兴致再开这辆车,只是让它静静停在车库里。记得当时里程表上显示仅开了1.4万公里,尚算新车。偶尔去兜一圈倒煞是过瘾,觉得这宝马7系车到底名不虚传。

九八年十一月,我为这辆车投了保,太平洋保险经查阅资料,认为该车现值80万,我就足额投了80万车险和20万第三者责任险,由于未去海口办理过户,出于职业敏感,怕今后有争议,我要求太保接受投保时注明原车主及现车主情况。

事后证明,我这粗中有细的无意之举,竟为日后围绕这辆宝马车的另一场官司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也许是沾了王林的仙气或是妖气,这命运多舛的宝马车总也不肯消停,事隔两年之后又惹出一桩在保险业内轰动一时的公案。

九九年五月一日清晨,我尚在睡懒觉,忽然我多年朋友徐正海大哥打电话给我说要借宝马车一用,这正海兄在诸暨也是响当当的名头,第一个在乡镇企业搞承包者,第一个为企业添置轿车者。彼时他已投身浙江耀江集团麾下为耀江诸暨总经理,那天省里某厅有位处长偕夫人游诸暨五泄瀑布风景区,耀江汪总(原绍兴市委书记、浙江省政府秘书长)嘱正海亲自负责接送。正海大哥觉得我的宝马车在诸暨尚属唯一,足可撑个面子,我睡眼惺忪,也不愿起床,打开四楼窗户,将车钥匙扔了下去。

到了中午接到正海电话,说宝马车撞了,基本已报废,我赶紧问人有没有受伤,他说对方中巴车上死了两个,伤了八个,宝马车内的处长夫妇只是受了惊吓,已自己回杭州去了。

原来正海兄从我这里拿了车钥匙后并未自己开车,将车交给一女司机开车接上处长夫妇,他却自驾三菱跑车在前面开路,他在前面一骑绝尘开到160码,后面的女司机拼命追赶,终于在诸暨钟娄桥一转弯处方向失控与对面开来的十七座中巴车发生猛烈碰撞,这宝马车真也够硬,将中巴车拱得向后翻滚七八回,滚动过程中便压死车上两人,压伤八人。宝马车却只是原地打了个圈,气囊弹出,车子几近报废,车内人员却安然无恙,女司机当场吓得花容失色。

接下来就是将车拖至太平洋保险公司诸暨办事处(以下简称太保)指定的盛运轿车修理厂,太保派人定损,得出结论损失为42万元,我认为估价偏低,让修理厂转告太保后,太保一位何姓科长竟向修理厂下令:既然客户不配合我们太保,定损工作暂停。

我对保险业素无好感,一听修理厂转告太保指令,心中火冒三丈,立即赶到太保当面交涉。

我找到那何姓科长,那人听我自报家门,知道眼前就是不配合定损的宝马车主,便拉长声音拿腔拿调说指令是他下达的,既然客户不配合我们就暂停定损,我当即依据保险法条款对其驳斥,并严辞提醒他:不要把我当做来求你的拖拉机手,你不必这么神气活现,我投保户与你太保是平等的,如果协商不成,我将选择法律手段维权。

那科长一脸不屑,我彼时是诸暨银行业有点名声的法律顾问,他显然也知道我的名字,但他居然神态倨傲地哼了一下鼻子,绷出一句:

天下哪里只有你一个人懂法律的?

我冷冷地盯了他一眼后,立即起身就走,边走边抛下一句大家都听清楚的话:

那好!看看到底谁懂法律?让你太保长点见识!”

此后公函往来交涉无果,我只得再次拿起钢笔,写下原告陈永新,被告太保,案由保险合同纠纷诉状,当然,此时写诉状的心情与当年在海南写伯根诉状时心情迥异,我自惦此事理在我方,太保又无交情之困,所以简直是以帮人家打官司的轻松心态向绍兴中院递交了诉状。

正海大哥一听我大动肝火与太保打官司,觉得此祸由他而起,心中不安便打电话给我说汪总表了态,叫你不要费心费力打官司,太保核准赔多少就算多少归耀江公司,他们另行买一辆新的同款宝马车赔我。

我一听当场予以拒绝,我说这不是不分是非,长了太保的威风吗?一码归一码,官司出在我自己手里打,又不用请律师,输赢的结果也由我自己承担,由于此前正海已垫付死伤人员赔款15万多,我说待法院判下来第三者责任险获赔多少,我照单全转划给你。

案子进入诉讼程序后,对太保质疑我是否享有保险权益(即几经易主的宝马车我是否有资格投保)定损方式,指定鉴定机构等一系列问题足足开了四次庭,太保除了律师还有公司职员出庭和旁听,也算重视这第一桩引火烧身的官司,我当然是单刀赴会,因为法庭上的阵仗见得多了,唇枪舌剑,几乎是忘了在为自己打官司。

记得我在法庭辩论时说了以下三段话:

“投保时计算保费是以原装宝马740iL为计费标准的,定损修理时,却要以修理桑塔纳的技术标准来核价,这样匪夷所思的定损方式我会接受吗?法庭会支持吗?”

“车子要多少修理费才修的好我说了不算,你们太保说了也不算,但车子撞成这个样子,今后要不要再用总是我说了算,我只要求把相应修复费用支付给我就行了,你们却越俎代庖,非要找一家修国产车的小厂来给我修复并坚持仍可使用,你们是不是热心得过了头?替人家做主做惯了。”

“拉保险时巧舌如簧,似乎出了险什么都是能赔,出险后却像换了嘴脸,不仅能推则推,反而有了救世主的心态,这是你们保险行业的通病吗?要改改了,不想改,就让我来开这个头,强行让你们改吧!”

太保方的尴尬是可以想象的。

我一看这次阵仗非到省高院二审才会有最后的结论,想起太保的态度,觉得有必要略施惩戒,顺便也让他们今后懂得尊重客户,于是,我在法庭上口头向太保提出,既然你们认为定损是42万,我认为不够,根据保险法二十五条之规定,在双方无争议的42万下限之内应先支付给我,我两个月前已向你们口头提出,现再次要求你们三天内先行支付,否则我将向法院申请先予执行。

太保估计也从未碰到过这种情形,而且哪怕已经涉讼,他们心中的优越感仍是满满,对我这样明确的警告居然置之不理。

三天后,绍兴中院下达先予执行裁定,从太保账户扣划42万元,但由于保费账户是公众权益不能扣划,太保自身经费账户仅22万元,中院即强行扣划交付。

我其实也不是等这点钱用,见惩戒目的已达到,即不再要求中院继续执行先予执行裁定。

案件诉到法院后,绍兴晚报鉴于这是绍兴市最大一宗车辆索赔案,便在绍兴晚报上登了题为《宝马重创索赔百万,太保认为尚可修复》的客观中性报道,未料太保觉得没了面子,四天后绍兴晚报又登一篇《宝马可以修复,索赔依据不足》,内容却明显偏向太保,并引用了太保负责人原话,说“不能由陈某说赔多少就赔多少”,我从小受惯阶级斗争教育,认为陈某两字明显含有贬意,大为光火,立即打电话给晚报交涉说:我现在也不跟你们争是非,但判决结果出来,你们必须如实报道陈某到底是依法维权还是漫天要价,那值班编辑倒也爽快答应。

经中院委托国内有宝马车鉴定资质的上海宝马特约维修中心鉴定,结论为:宝马车尚能修复,但修复价值不大,如要修复,费用至少在76万元以上。与我投保价值仅差4万。我当即表态放弃修复,要求太保将赔款76万元支付于我。

二000年三月三十日,在宝马车撞毁十一个月后,绍兴中院下达一审判决,令太保赔偿我车损款76万元,车上责任险152676.42元,扣除已先予执行的22万元,余额在生效后十天内付清并支付鉴定费、诉讼费。

接到判决,我第一时间打电话给绍兴晚报要求按约定刊登判决结果,没想到值班编辑支支吾吾,一直不肯应承。

后来通过报社朋友打听,才知道太保绍兴的一位科长与绍兴某位市领导系亲戚关系,那领导为顾及太保声誉,已下令绍兴所有媒体不得报道此案。

这一次我不怒反笑,迸出一句“知府大人难道能一手遮天了?”后当天即与北京、杭州的朋友取得联系,并传真了判决书。

这下算是通了马蜂窝。

几天以后,北京的《法制日报》《人民法院报》,杭州的《浙江工人日报》《浙江商报》,诸暨当地的《诸暨日报》等媒体集中客观报道了此案,太保一下子又被弄得灰头土脸。

但他们还是及时提起了上诉。

二审期间,有一天,我忽然接到自称是太保诸暨负责人电话,说要上门赔礼道歉,我余怒未消,一口便回绝了,后来太保有位朋友打电话来说让我给个面子让他们领导来一下,一问才知太保总部领导看到报道大为光火,逐级批评下来,责令诸暨太保向我上门道歉,否则他们便为难了,我说既如此就过来吧。

太保一行三人来了以后,我发现他们是以敷衍为主,也就没有好脸色给他们看,我在办公室背着手、踱着方步,先是给他们讲解了什么叫先予执行,再是叫他们好好教育一下何姓科长长点记性,不要太牛哄哄,他们应付几句后几分钟也就回去了。

案子二审太保上诉到浙江省高院,太保换了律师,请了绍兴最负盛名的老牌大律师秦国光上阵,开庭结束后休庭调解,秦大律师是何等老辣之人,就把我拉到一旁说:小陈!事情也听清楚了,二审是没有理由改判的,你能否给我卖个人情,捡个面子,多少让掉几万,我也好对太保有个交待。我尊秦老是前辈,就说既然你前辈开了金口,那就把76万元车损的6万零头抹掉吧,秦说既然调解,一二审诉讼费应各自承担,要么诉讼费鉴定费统统我们承担,你让个齐头数10万吧,这样我好看点。

我想想事已至此一口气也已经争了,也不在乎再让点,就答应让了10万元。双方在高院签订了《和解协议》,约定二000年六月十日前太保一次性支付款项。

协议达成后,太保即向高院申请撤回上诉,高院即下达准许撤诉裁定。

但这太保的官商作风虽经如此深刻教训仍未有丝毫改观,至和解协议履行期限届满仍未支付分文。我本来完全可以以太保未履行协议为由向中院申请按原判执行,想想秦老为难也就算了。

经秦老反复敦促,六月二十二日,太保终于付清了全部款项。

至此,关于这辆多灾多难的宝马车的一切纷争,终于彻底消停。

由于未按报废全额赔付,车的残躯处置权仍属于我,但车子损坏太严重,只有方向盘和驾驶员座椅仍完好无损,我让修理厂把这两件拆下后带回家中。

又过了两年,有朋友说有一辆同款走私车,只是驾驶员座椅及方向盘不太好,我想天下真有如此凑巧的事,就花了点小钱买了那车壳,装上原来的方向盘和座椅,居然仍能正常行驶。

但后来一想:此车初为王林,再为伯根,又多次腥风血雨,戾气太重,还是少开为妙,就把它停在车库里,也算记录一段历史。

再过了几年,这车就再也发动不起来,真正成了标本。

围绕这辆宝马车的恩怨,大抵如前几节所述。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真是让人大有恍若隔世之感。

王林“大师”早已归西,他于三年前因涉嫌非法拘禁罪遭逮捕,未及审判,却因病危而取保候审,期间在医院暴毙。有关他的一切,初时网上满城风雨,各种版本大都是贬义,现在也渐渐趋冷,很少有人提起。

我诉说这段前尘旧事,全是客观事实,不带任何色彩,以我的判断,王林确是有过人之处,但终究是江湖术士,人品也属一般,但也不像一些人揣测的那般十恶不赦,至少未有任何生效法律文书认定其有罪,也没有什么天大的来头为其撑腰,现化作一缕青烟,所有未解之谜都永远成迷了。

相对于以前绝大部分与王林过往甚密的名人后来的噤若寒蝉,避之唯恐不及,我倒是对马云心生敬意,当一些网民指责他与赵薇分列王林左右合影时,他公开呛声:

我就是与王林合影了,怎么啦?

潜台词应该很清楚:碍着你什么了吗?

我想潜台词应该还有另一句:你们吃自家的饭操首富的心,闲人真是矫情!

至于伯根,更是经历了人生至为风光和至为黑暗的时光,九七年后我们有十多年未有联系,后来听说他为一桩很小的赌博案而入狱三年,出狱后穷困潦倒,竟然向人借几千元几百元度日。

二00九年的一天晚上,手机响起伯根那非常熟悉的声音,我百感交集,忙问伯根这些年可好?伯根说一言难尽,今后碰到再说。并说他此刻在柬埔寨因欠人四万块钱被扣作人质,护照也被扣押,请我看在往昔情分上借他五万元,并说可由其弟弟明天将房子抵押给我,我闻言心中一酸,对伯根说:

我们总是朋友,你今落魄之中还记得起我,其他一切都不必说了,你告诉我收款卡号,我送你十万块钱,你也不必还了。

伯根闻言大为感动,说陈律师你真是好人,今天我已打了十多个电话了,以前我帮过他们的朋友一个都不肯借我,我说伯根以前的恩怨我们一笔勾销,伯根连说总是我对不起你。

一个月后,伯根回到诸暨来看我,我一看他已满脸风霜,再无当年气宇轩昂神态。我就埋怨他当年赌博罪坐牢为什么不让家人与我联系?伯根倒也坦率,说第一年对你尚有怨气,也不想让你帮忙,第二年想想当年翻脸也没有勇气来求你,第三年想想反正马上要出来就算了。

我想请他去当年经常设豪宴的西子宾馆请他吃饭并叫几个朋友,他摆摆手说算了,说我又不是当年的何柏根,许多人看见我要避了,我何必自讨没趣呢?

我闻言心中难过,也就不再坚持。

又过了一年的大年二十八,我忽然念及伯根,就给他打电话,他说一个人在海南,我说为什么不回来过年?他说心中惦记两个女儿,也想回来,但是来来回回一趟总要一万块钱,现在这么困难就算了,我闻言差点掉下泪来,想当年豪气干云的何柏根居然要为一万块钱发愁,我就让他报来卡号,由于我不会网银,只好去银行排了一个小时队,才将两万元汇出,伯根收到后发了一条短信,只有一句话:陈律师,我不知说什么才好。

后来伯根又与我联系,问能否想点其他办法,我觉得伯根已与社会脱节多年,想要重振旗鼓已非易事,但我至少可暂时解决其温饱,伯根说还是希望住在海南,我说反正你当年抵债给我的十三套房子人家在管,你去后留一套给自己住,省得去租矮平民房,也有个热水澡好洗,然后把十二套房子租出去,几十万一年房租,给你留四成当成生活费,六成你按季度汇给我。伯根高兴地答应,几天后,他以二十年前开发商、现房东代理人身份接管了我的房子。

三年下来,每次通话,伯根都说房子都租出去了,我也不好意思问他要租金收入,到第三年的大年三十收到伯根一条短信,说:我这几年生活费全靠你的房租了,谢谢!你的六成我也花完了,以后有钱再还你。

我收到短信觉得十分悲哀,一代枭雄竟落魄潦倒如斯,我想这样也不是个办法,给他回了短信说:我们总是多年朋友,房租的钱你就不必再还我了,你再帮我管理过渡半年,到时候我派人来交接,请你配合。

此后,我再也没有伯根的音讯,房子伯根倒是顺利交接给我去接管的人。后来听说伯根已落魄至三百元五百元都要借,我不胜唏嘘,打他电话却已停机。

我想我总还算对得起朋友。

围绕这辆命运多舛的宝马车,我二十年前两次均以霹雳手段、雷霆之势开场,复以菩萨心肠,息事宁人之态收尾,总算酣畅淋漓,既未逾越法律道德,也未违背江湖规矩,尽管当年年轻气盛,及今思之,分寸拿捏还算到位。

现在有时晚上独自去散步,偶尔碰到二十多岁的黄头发小伙子驾着宝马从我身边呼啸而过,心中难免不屑:臭小子牛什么?老子开诸暨第一辆宝马车时,你在娘胎里有没有出来还不知道呢!

唉!开始怀旧就是老了。

搁笔之际,耳边仿佛回荡起三十多年前张明敏唱的《侠客》

江湖路万水千山

仗一身惊才绝艺、英雄侠胆

一生飘零

一世侠名

一身是胆

在江中斩蛟,剑气冲霄

在云中射雕,愧煞英豪

……

恩怨一挥手

只求得朋友间肝胆相照

……

这歌词谁配得起?王林?伯根?一度都配得起,后来都配不起,而我,只要配得起最后两句,愿已足矣!

廉颇老矣!回想当年快意恩仇,夜深人静之际,金戈铁马场景又入得梦来……

用一张两年前一时兴起、老夫聊发少年狂,模仿李小龙猛龙过江式招牌动作照片为本文作结吧!权当让列位看官知道:当年让伯根带话给王大师,多少还是有点底气的。

责任编辑: 修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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