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 翔）唐宋八大家之首的北宋文豪苏东坡是四川眉山人，长期在汴京(开封)为官，拥有深厚的“河南情结”，其中与豫东睢县也有一段缘。今天追忆，仍意味深长!
苏轼是诗书画三绝的通才，其诗词汪洋恣肆，其书法跌宕洒脱，其画作新颖绮丽，堪称妙绝天下。从政上，他也勤政爱民、忠于职守，是一位难得的贤臣。但正是哦的率真磊落、仗义执言，得罪了一批高官，乃至屡遭陷害，三次遭弹劾、被贬谪。
北宋元祐八年(1093)秋，58岁的苏东坡从定州再度被贬广东惠阳(今惠州)，翌年春动身南行。当时没有京广大通道，他在开封辞别了亲友，途经二百里外的睢县(时称襄邑)，恰逢大雨，只好停下来。苏轼信佛，睢县北湖(当时称濯锦池)边有个古刹乾明寺。住持老僧闻讯苏大学士来到，立马盛情接待，正逢大雨，苏轼又被濯锦池美景吸引，就在乾明寺安顿下来。一是避雨，二来也为舒缓心中一股恶气。
苏轼乃性情中人，又嗜酒，睢州是酒乡，睢酒名声大，其时正有两款名酒：一谓“洞庭春色”，一为“中山松醪”。其选用香泥窖池双轮底发酵，勾调精致独特，凸显窖香浓郁、绵柔适口、香味协调、尾净味长之优点。爱酒又懂酒的苏东坡自然爱不释手。有佳酿焉能无佳肴，苏轼也是美食家，恰好睢县有道名菜“襄邑抹猪”，闻名中原。美酒配珍馐，苏轼更觉惬意至极，一时忘记自身烦恼，大块朵颖、乐不思蜀。微醺中他想起15年前(宋神宗元丰二年，1079年)因写诗讽刺变法弊端而坐牢，被贬湖北黄州的往事。黄州四年，理想破灭的苏轼愤懑无从排遣，自称“东坡居士”，开始寻求自我发展和心灵自由，为此自创了一款“东坡肉”，还作诗推介其技巧是“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时它自美”。此刻他惊现：这款“襄邑抹猪”与自创的“东坡肉”何其相似，均为肥而不腻、色香味形俱佳的美食!
雨能生厌也动情，美酒佳肴更添情。香醇的中山松醪令东坡灵感泉涌诗情大发，“曾日饮之几何，觉天刑之可逃”，于是起身挥毫，一口气写下《洞庭春色赋》和《中山松醪赋》两幅长卷，自题“始安定郡王以黄柑酿酒，名之曰‘洞庭春色’。其犹子德麟得之以饷予，戏为作赋。后予为中山守，以松节酿酒，复以赋之。以其事同而文类，故录为一卷。绍圣元年闰四月廿一日，将适岭表，遇大雨，留襄邑书此。东坡居士记。”
乾明寺老僧边看东坡挥毫，便念道：“始余宵济于衡漳，车徒涉而夜号。燧松明而识浅，散星宿于亭皋。郁风中之香雾，若诉予以不遭。岂千岁之妙质，而死斤斧于鸿毛。效区区之寸明，曾何异于束蒿。烂文章之纠缠，惊节解而流膏……”一边大赞，一边笑看苏轼那汪洋恣肆的微醺状，喜不自胜。赋中也不乏对睢酒的鉴赏：“收薄用于桑榆，制中山之松醪。救尔灰烬之中，免尔萤爝之劳。取通明于盘错，出肪泽于烹熬。与黍麦而皆熟，沸舂声之嘈嘈。味甘余而小苦，叹幽姿之独高。知甘酸之易坏，笑凉州之蒲萄。追东坡而不可及，归哺歠其醨糟…………”想到即将前往的南海之滨，苏轼挥笔道：“曾日饮之几何，觉天刑之可逃。投拄杖而起行，罢儿童之抑搔。遂从此而入海，渺翻天之云涛……”
大雨中书就的两赋，发泄了作者仕途不顺、频遭迫害的郁郁不平，也抒发了他坚贞不屈崇尚自由的心志。《洞庭春色赋》是前年旧作，刚刚游过的濯锦池，在他心中堪称中原的洞庭湖，于是触景生情重书一番;《中山松醪赋》则是此刻畅饮后的有感而作。两文洋洋洒洒，前者为行书32行、287字;后者行书35行、312字;加上自题10行85字，共计684字，这在苏轼传世墨迹中乃字数之最矣!
这实在是两篇高妙无比的骈文或“散文诗”了。苏轼是以“洞庭春色”喻睢水之妩媚，以“中山松醪”颂睢酒之醇香。通过写景尽情地抒发了他“欲褰裳以游遨”的精神气质。一气呵成的两赋，构思精巧，立意淡雅，伶俐中不乏郁闷，随意中也有调侃，奇险中更显气节，与他的人生感悟紧密结合，读来令人寻味。故历代文人和藏家都对《中山松醪赋》赞颂不绝。
诗在酒里作，字随雨滴成。苏轼享受着美酒、享受着春雨、也享受着诗情，听着文房四宝与酒杯的碰撞，他更享受着生命在豫东回响的激动与亢奋。两赋甫出，陪同在侧的乾明寺方丈便请来匠人镌刻石上，置于寺中一凉亭，当即成为睢县一景，引来无数文人墨客趋之若鹜纷纷瞻仰，原件则被当地一乡贤索去珍藏。
数百年后，乾明寺历尽战火和洪水，兵荒马乱中逐年萧条，那亭中诗碑也不知去向。到了明代，当地名儒田兰芳曾进寺探问《中山松醪赋》诗碑下落，但寺僧却啃啃巴巴不知所云，气得田兰芳作诗道：“乾明古寺闻名熟，白首才来听暮钟。松醪暂识春荒乱，石马常披夕露浓”;当时的睢州知州胡范也叹曰“可怜坡老风流尽，宝墨亭荒何处搜”……
苏轼的两幅墨迹当然不会人间蒸发，经南宋、元、明，一直被各路名家收藏题跋。如明代文学家、史学家王世贞题曰：“此迹不惟以古雅胜，虽姿态百出，而结构紧密，无一笔失操纵，当眉山最上乘，观者毋以墨猎迹之可也。”清初书画家张孝思则题跋：“此二赋经营下笔，结构严整，欝屈瑰奇之气，回翔顿挫之姿，真如狮蹲虎踞，余所见坡翁迹甚聚，惟此诚称甲观。”此后两赋被天津书画鉴藏家安岐所获，乾隆年间又进入清宫，并入刻《三希堂法帖》。乾隆皇帝也对苏轼墨迹爱不释手，题跋是“精气盘郁豪楮间，首尾丽富，信东坡书中所不多觏。”末代皇帝溥仪退位后，携二赋等宝物带到天津，后又藏入长春伪满洲国“皇宫”，抗战胜利后溥仪只管逃命，大批宝物随之散落，身边一名下级军官刘忠汉乘乱将墨宝带回家中，交给妻子保存……
解放后文物部门四处寻找这两赋墨宝，一直下落不明。直到1982年冬，吉林市五中历史教师刘刚悄悄找到吉林市史学会副理事长、著名书法鉴赏家刘廼中先生，说自己家里藏有两卷署名苏轼的墨迹，不知真假，请他鉴定。当刘刚小心翼翼展开两幅白麻质地、气色如新的七纸接装，看到上面66枚钤盖朱印时，在场的人全都惊呆了，刘廼中大呼：“此乃历经900余年的文化瑰宝啊!”随即，北京故宫博物院著名书画鉴定家徐邦达、刘九庵专程来长春，鉴赏后一致认定其为真迹。刘刚表示愿将墨宝献给国家，很快这二赋被吉林省博物馆收藏。政府按规定奖给刘刚19000元——这位刘刚正是刘忠汉的儿子。如今，苏轼二赋成为吉林省博物院镇院之宝，前来观赏的书画家及各界人士络绎不绝，好评如潮。
据悉，当年刘忠汉将二赋交给其妻后，就离家出走，从此不知去向。此后历经风云，其妻一直将两卷墨宝藏于箱底，从未向外透露。渐渐长大的儿子刘刚认定这是一份文化瑰宝，叮嘱母亲一定要好好收藏。这期间即使家境破落生活无着，乃至“破四旧”最惨烈的“文革”时期，她也一直珍藏着。期间有人想高价诱惑她出卖藏品，均被断然拒绝。直到“文革”结束，刘家才透露真情，使这一国宝重现天下，刘家的义举得到政府的重奖，也是功不可没。在“文化自信”的今天，尤其值得一赞。
因年代久远、几经转移，书卷前后边缘虽有损伤，但大致保存完好。如今苏轼这二赋真迹已是广大观众必看的国宝。睢县博物馆则有仿品展出。2011年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了著名翰墨鉴赏家孙宝文编印的彩色放大本《苏轼书洞庭春色赋》一书，他评价《洞庭春色赋》和《中山松醪赋》是：“书风宽博大度，丰腴跌宕，烂漫多趣，通篇淋潍酣畅，别具苏字特色，自成一家。”
热衷文化事业的睢县祥云酒业董事长谢峰，系一位酒界儒商，他对苏东坡二赋耳熟能详颇为自豪，他说：“睢酒有源，后继有人，俺挖掘传承古睢酒酿造秘方、结合现代科技精制的‘豫睢酒’受到广大消费者青睐，可谓践行‘文化自信’、‘古为今用’的成功尝试，弘扬优秀传统文化是我们当仁不让的使命!”
围绕苏轼与睢县这段典故和二赋“失而复得”种种内幕，令人感慨系之，作诗叹曰——
豫东自古出琼浆，
睢县松醪醉四方。
酒香曾诱东坡赞，
好赋两卷永流芳!
(18/04/22于琼)
图：苏轼《中山松醪赋》局部(网上图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