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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发现风雅宋朝

  图片选自“吴钩说宋”系列

  宋 佚名 《宋人博古图》 图片选自“吴钩说宋”系列

  南宋 李嵩绘 《夏花篮图》 图片选自“吴钩说宋”系列

  【著书者说】

  自2005年我在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推出一本《宋:现代的拂晓时辰》之后,我关注的重心一直是宋代史,以“重新发现宋朝”自勉,并于2018年与2019年先后出版了《风雅宋:看得见的大宋文明》与《知宋:写给女儿的大宋历史》两本书,构成“吴钩说宋”系列。研究宋代史的方家很多,他们的学术论著是我的案头书,我能做的,只是在前辈们的研究成果的基础上,给读者提供一个以我个人视角理解宋王朝的角度。

  第一本:《宋:现代的拂晓时辰》

  我写《宋:现代的拂晓时辰》,尝试以“全景式鸟瞰”的视角呈现宋代中国出现的种种近代化表现。我们知道,汉学界有一个非常著名的假说,即“唐宋变革论”,许多汉学家都相信,中国宋代是近代化的开端。“现代的拂晓时辰”一语,并非我的论断,而是出自法国汉学家埃狄纳·巴拉兹,他的中文名叫作白乐日,生前曾主持一项“宋史研究计划”,宣布要研究宋代是如何比西方更早地成为“现代的拂晓时辰”的。

  另一位法国汉学家谢和耐也说:“十三世纪的中国,其现代化的程度是令人吃惊的:它独特的货币经济、纸钞、流通票据,高度发展的茶、盐企业,对外贸易的重要商品丝绸、瓷器等,各地出产的专业化等。国家掌握了许多货物的买卖,经由专卖制度和间接税,获得了国库的主要收入。在人民日常生活方面,艺术、娱乐、制度、工艺技术各方面,中国是当时世界首屈一指的国家,其自豪足以认为世界其他各地皆为化外之邦。”

  我是认同“唐宋变革论”的,平日翻检宋代史料,也常常叹服宋代社会出现的现代气息,比如我们熟悉的街市,可以临街开铺的城市商业形态,繁华的夜市,丰富的夜生活,这些都不是自古皆然的,在盛唐的坊市制与夜禁制下,它们是不被允许的,到了宋代,随着坊市制与夜禁制的松懈、瓦解,城市中才普遍出现繁荣的街市与夜市。《宋:现代的拂晓时辰》一书即试图将富有现代气息的、活色生香的宋代社会描述出来。

  第二本:《风雅宋:看得见的大宋文明》

  在《宋:现代的拂晓时辰》付梓之前,为了让读者读到一个在视觉上更为赏心悦目的宋朝,我找了近百幅宋画(含局部图)作为书的插图。而在检索宋画的过程中,我也有了意外的收获——那些历史图像就如纪录片一样,在我眼前一一展开,让我看到一个可视的、活着的、文字难以摹状与形容的历史世界。所以,我当时便定下一个新的创作计划:从宋画入手,结合文献记载,同时参考和借鉴前辈的研究成果,来重建宋人的社会生活。于是便有了“吴钩说宋”的第二本:《风雅宋:看得见的大宋文明》。

  我于美术鉴赏是门外汉,也不打算从艺术审美的角度评说宋画,纯粹将宋画当成堪与文献媲美的图像史料来使用。其实在海外史学界,“以图证史”作为一种历史研究方法论,已经发展成为一门独立的史学分支——图像史学,不过在国内,人们对于图像材料的使用似乎并未达成图像史学的自觉,要么只是将图像材料当成插图,要么将图像材料当成文献材料的旁证,使用图像仅仅是为了弥补文献材料的不足。

  《风雅宋:看得见的大宋文明》一书不敢说是图像史学著作,只不过在研究宋人生活时,我确实有意识地使用了大量图像材料。我相信,历史图像的信息量,比文献记录更加直观生动,特别是宋画——宋画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即讲求写实,宋人自己说,“观画之术,唯逼真而已。得真之全者,绝也;得多者上也;非真即下”。美术史学者郎绍君先生说:“宋代美术在写实技巧上已臻中国古典写实主义的顶峰……”由于宋画的写实性,今天我们打开一幅幅宋画,会有一种观看纪录片的感觉,可以真切地看到一个个活动着的宋朝人在我们面前起居饮食、焚香点茶、赶集贸易、上朝议事……

  因此,我们要了解宋朝人的社会生活,不可绕过宋画等图像史料,举个例子说,对于研究宋代社会史、生活史、民俗史、服装史、建筑史、交通史、商业史、广告史、城市史、造船史的学者来说,《清明上河图》显然是不容错过的。《清明上河图》可以说是宋朝社会的一部“小百科全书”,从汴河上的舟楫往来,我们可以想见宋代汴河漕运的繁华;从市面中的酒旗招展,我们也可以想象北宋东京酒楼业的发达;《清明上河图》画出的毛驴与骡子比马匹多得多(图中马只有20匹,毛驴与骡子则有46头),亦是宋朝缺乏马匹的真实写照。

  即便是史料价值稍低的宋朝花鸟画,也可以为我们研究历史提供宝贵的佐证,比如说,你想了解12世纪常见的蝴蝶种类,如果查阅文献,恐怕会事倍功半,甚至可能一无所获,但只要去看南宋画家李安忠的《晴春蝶戏图》(北京故宫博物院藏),立即就可以知道宋人熟悉的蝴蝶品种有哪些。

  宋画可以告诉我们许多在文献资料中难以寻觅的历史信息。我本人有过这样的经验:以前读宋人笔记,模模糊糊觉得宋朝时诉讼人上公堂打官司并不需要下跪,但因为懒于翻检文献,于是一时半刻找不到确证。恰好在检索宋画时,从多个版本的宋代《孝经图卷》上看到审案的画面——因为《孝经》的“五刑章”涉及司法诉讼的内容,宋人笔下的《孝经图卷》通常都会画出法官审讯的场面——果然,画中的诉讼人都是站着听审。当时便有“发现新大陆”一般的莫名兴奋。在观察宋画的过程中,我常常有一种“探宝”的感觉。将搜集到的宋画一幅一幅观摩下来,再一篇一篇写成文章解读,慢慢地积少成多,最后便有了一本书的规模。整理成书稿时,发现宋画可以告诉我们的历史信息,更多地集中在社会生活史方面,比如我们可以从多幅宋画中发现流行于宋朝的三雅事:插花、点茶、焚香;而能够反映宋代政治、司法制度如何运转的宋画,却非常少见。

  由于这组运用宋画解读宋朝的文稿内容主要集中在宋人的社会生活方面,而从某个角度而言,宋人的生活可以用“风雅”相形容,作为有闲阶层的士大夫群体自不待言,即便是城市平民,日常生活中也流行插花、点茶、焚香等雅事。我想,如果要给“大宋”加一个修饰词,应该没有比“风雅”更妙的了,“风雅宋”,多好的词!因此,我决定给这本书起名《风雅宋:看得见的大宋文明》。

  《宋:现代的拂晓时辰》的特点是“广博”,宋朝的生活、社会、商业、文化、法政制度等,只要与“现代的拂晓”主旨相关的,基本上都会谈到,面面俱到,未免有些浅尝辄止;《风雅宋:看得见的大宋文明》的关注面则相对集中一些,主要集中于宋代社会生活史,用了更大的篇幅来讲述宋人的生活,因而也谈得更深入一些。

  第三本:《知宋:写给女儿的大宋历史》

  《风雅宋:看得见的大宋文明》出版后,也得到了一些好评,获得2018年度“中国好书”(人文社科类)。还有不少喜欢宋朝风雅文化的朋友将它列为指南书,我知道这些朋友对该书的错爱,是因为喜欢宋朝风雅生活而爱屋及乌。当我们用“风雅”来形容宋代文化与宋人生活时,很少有人会表示异议。但在我的内心,一直觉得,最值得记取的宋代文明成就,并不是风雅的生活方式,而是政治与司法上的制度文明。只是因为很难从宋画中找到反映制度运行的图像,才未能在《风雅宋:看得见的大宋文明》中用更多的篇章讲述宋朝制度。这个遗憾我打算用其他方式来弥补。所以在该书完稿后,我决定专门写一本讲述宋代制度文明的书,于是便有了今年刚刚出版的《知宋:写给女儿的大宋历史》。诚如副题所说,这本新书通过给我女儿讲述宋朝故事的方式解读宋朝的制度文明,并通过分析宋朝制度的架构、制衡、运作和得失,尝试为“宋朝何以如此繁荣”以及“后来如何走向没落”提供一种解释。

  正如借助宋画我们可以直观、真切地看到宋人如何生活,通过故事,我们也可以了解到一项制度的具体运作过程。宋史研究大家邓小南教授曾经倡导“‘活’的制度史”研究:“官僚政治制度不是静止的政府形态与组织法,制度的形成及运行本身是一动态的历史过程,有‘运作’、有‘过程’才有‘制度’,不处于运作过程之中也就无所谓‘制度’。”我觉得,故事就是呈现“制度的形成及运行这一动态过程”的最好载体,从故事的发生、参与人物、演绎过程、结局,我们往往可以发现一系列制度如何被激活、如何相互发生关系、又如何发挥效用。

  这本《知宋》之所以采取“给女儿讲宋朝故事”的方式,还有一点私心,即希望我的女儿能够以一种温情与敬意看待历史与传统,在她读初三的时候,我便着手写作这本书。当然,这本书也是写给我女儿的同龄人、家长以及所有对宋朝历史感兴趣的朋友们的,真诚希望,我讲述的宋朝有助于一些朋友纠正过去对历史与传统的偏见、成见。

  我一直铭记着史学大家钱穆先生说过的一段话:“1.当信任何一国之国民,尤其是自称知识水平线以上之国民,对其本国以往历史,应该略有所知。2.所谓对其本国以往历史略有所知者,尤必附随有一种对其本国以往历史之温情与敬意。3.所谓对其本国以往历史有一种温情与敬意者,至少不会对其本国以往历史抱有一种偏激的虚无主义,而将我们当身种种罪恶与弱点,一切诿卸与古人。4.当信每一国家必待其国民具备以上诸条件者比数渐多,其国家乃再有向前发展之希望。”但钱先生本人对宋代制度的评价是偏低的,“积贫积弱”之说即始见于钱先生著作。我愿意以钱先生倡导的学史态度,从另外的角度讲讲宋代中国出现的制度文明,为养成读者对于本国历史与传统的“温情与敬意”略尽绵薄之力。

  (作者:吴钩,系南方报业集团编辑、“吴钩说宋”系列的作者)

  《宋:现代的拂晓时辰》

  《风雅宋:看得见的大宋文明》

  《知宋:写给女儿的大宋历史》

  吴钩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责任编辑: 修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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