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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花开

 在我眼里,大兴安岭上,最温暖的花儿,便是带着泥土芳香的土豆花儿。

  初到林区,家安在县城外一个叫塔南的小镇。暑假里,父亲在离家五里多的草垫子上,一锹一镐硬是开垦出两亩多地。到了第二年,当土豆花儿在这片新地盛开时,父亲脸上溢出少有的笑。

  大兴安岭林稠草密,土质有机养分多,种出的土豆口感特别好。大兴安岭种植土豆一般都在“五一”前后,比南边大平原要晚些。母亲从地窖里选出土豆种,连夜削栽子。我好奇地问,栽子是什么?母亲告诉我,栽子就是土豆的种子。“栽子开花吗?”“开,开好多的花,还结好多的土豆。”我笑起来,满脑子不是花儿,而是秧下面的土豆。土豆栽子运到地里,父母领着我们兄弟几个沟垄、刨坑,落种、埋土,入肥、覆土,一忙就是大半天。大兴安岭春天风大,父亲担心土豆栽子被风刮出来,于是,每天下班都要拎把铁锹到地里维护。在父亲心里,他维护的哪是一块地,分明是全家人生活的希望。

  远处的山岭渐渐绿了。往年杂草丛生的地方,一下子冒出大片绿油油的新苗。周末一到,父亲就领我到地里修垄锄草。汗水顺着父亲的面颊滑落,为新苗助力生长。啥时候能吃上新鲜的土豆?我有些着急。父亲似乎知道了我的心思:“别急,土豆花儿开的时候,你准能吃上新鲜的土豆。”

  一场雨过后,土豆花儿开了。起初,白的,紫的,还有淡红的,星星点点浮在土豆秧上。没几天,土豆花儿就开满了田地,远远地就能闻到它沁人的香。在土豆花丛中,我偏爱紫色的花儿。蹲在一朵紫色的花儿前,我眯起眼深深地嗅着。这花除了香还有些甜。我用手轻轻触动那根花蕊,竟沾了一指金粉。我问父亲,为啥有的土豆秧开紫花,有的开白花?父亲说,品种不同呗。开紫花的,土豆是紫皮的;开白花的,土豆是白皮的。我想起母亲的话:紫皮土豆像地瓜,吃着面,适合炖;白皮土豆水性,适合炒。父亲挑选着大土豆挖了一小筐,挖后赶紧把土培上,免得影响小土豆们的成长,心细得就像呵护自己的孩子。轻风吹拂土豆花儿,倏忽间,整个土豆地波浪翻滚。

  父亲说,土豆花儿开得太盛会影响土豆的生长。想想也是,养分都跑到花儿上去了,土豆还能长大吗?父亲在地里大把地掐着土豆花,我却开心不起来。好不容易长出花骨朵,又开得这般灿烂,说掐就掐了,真心疼。我站在地头喊:“爸,别把花儿都掐光啦!”父亲应声:“行,给你留几朵。”父亲掐得很仔细,那掐下去的土豆花儿,并未被父亲狠心丢弃,而是被他装到篮子里,好带回家做鸡饲料。

  土豆花儿一开,地里的蝈蝈们就闹翻了天。我是多么爱听蝈蝈们的鸣唱啊,父亲却担心我碰伤了土豆秧,不让我捉蝈蝈。父亲将一块草垫子递给我:“你就在地头听蝈蝈唱吧。”我坐在草垫子上,嗅着一阵浓似一阵的土豆花香,耳畔则是蝈蝈们一浪高过一浪的鸣唱声。听着嗅着,不知不觉,所有的土豆花儿都跑到了空中。它们一朵一朵不停地旋转着,越转越快,转成了一个大花篮。大花篮里装满嫩嫩的土豆,有紫皮的,有白皮的,一个个宛若可爱的小娃娃。而我,不知啥时候变成一朵土豆花儿,在空中不停地唱啊舞啊。当父亲把我摇醒时,太阳已经快落山。哦,我做了一个梦,一个与土豆花开有关的梦。

  大兴安岭冬季漫长,土豆成了艰苦年代大兴安岭人的主要蔬菜。那时,林区几乎没有楼房,家家都有个小菜窖,能装几麻袋土豆、几十棵大白菜和几筐萝卜。我家客厅地板下就有个小菜窖。三天两头,母亲就让我下窖拎土豆。拎出来的土豆灰不溜秋,一沾就是一手土。母亲擅长粗粮细做,总能做出可口的饭菜来。在做土豆菜上,煎炒烹炸炖,可谓样样精通。印象最深的是母亲炒的酸辣土豆丝。她切的土豆丝又细又均匀,出锅后土豆丝还不断。母亲还把土豆切成精致的小块,用金贵的豆油过一下,再加料加酱油进行溜炒。当一大盘土豆美味端到我面前时,天下所有的珍馐美馔都黯然失色。

  18岁时,我技校毕业。这一年秋,家搬到了县城里,土豆地离家更远了。起完最后一垄土豆,父亲忍痛把这块曾疯长了多年土豆花儿的地送了人。打那以后,家里吃的土豆都是从菜市场上买;打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土豆花儿。

  又到了土豆花儿盛开的时节。行走街市上,心里揣着一块开满土豆花儿的田园。这田园,不仅有我年少的记忆,还有父母领着我们度过的日子。

责任编辑: 修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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